2021/11/24

  我的金旺,2002年三陽出廠,比我小兩歲。現已停產、後無來者。優雅全黑的包膜是前車主特別去整理的,非常獨特。而金旺是循環檔,到了最後第四檔,接著會回到入檔。換句話說,就是它會馬上從時速八十以上倏然降到零,無論你油門怎麼催都不會前進。剛換車時總謹慎提醒自己,一定要記得數到第幾檔,不然無意識的在高速半路中誤踩,那就太恐怖了。
  龍頭也是前車主也特別改的,少去了金旺龍頭方正魁武的正字標記,所以常被誤認為是三陽另外一款國民車「娃娃」。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其實我的龍頭比娃娃更精緻、整體調性更完整了一些,簡約而淡雅。因為娃娃集一身少女感,龍頭的里程表印著歪歪斜斜的wowow英文字體,太軟綿綿太可愛,欠缺一些國民車硬挺剛強的野性和骨氣。
  所以我更喜歡我那獨一無二的金旺,柔中帶剛。
  我騎車往往不是為了要去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就是單純騎車。因為喜歡、因為快樂,如同文學之於我:不在乎實用與否,就只是喜歡、所以去做。在迎面而來冷冽刺骨的風中,我更能確切的感受到真實,也能心無旁鶩地梳理自己,跌進回憶──

  因為早就刪除行事曆行程,在確認文學研究所的面試名單中沒有我的名字之後。再次提醒我的,是好久不見的國中老友發的限時動態,台大推甄正取。
  國中時代,我和他總爭著誰能坐上第一名寶座(其實只有我在爭?),我每次都幻想下回段考就能打敗他,但他總會擺出一副「別浪費力氣啦」的無所謂表情。當然,每次成績單出來,在我用螢光筆所畫的那條線中,名次欄永遠是2。
  畢業後回去和班導閒聊。印象很深刻的是,她說因為有妳每次那麼拼命地緊追不放,禹維他才每次都要繃緊神經、不能鬆懈,一直逼自己維持在那麼高的水準上。

  「如果沒有妳的話,或許他就沒辦法突破自己到那種境界了。」

  不知道老師是真心這麼想,還是只是想安慰我一下。國三那年是剛施行亂七八糟的會考制度第二年。然後,我落榜了,一間學校也沒上,只能去私立高中走後門入學。依稀殘存當時的記憶,是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然後一邊輸入FB訊息,在螢幕邊邊角角的對話視窗中打著:「我要學抽菸染金髮!我再也不要認真讀書了!」、「反正再努力也沒有結果。」
  現在經常邊抽菸邊想起這段滑稽記憶,抽的還是自己捲的漂亮手捲菸。

  猶豫著要不要回覆他的限時動態。雖是真心替他開心,但總怕因太久沒聯絡的生疏,會使他覺得有些莫名或不知如何回應。
  我曾搬著厚重的數學講義,逐題地問他煩他。看他寫下歪歪醜醜的數字,試著用最簡單的方式講解,感受得出他真的盡全力在幫我,誠然是亦敵亦友。而我當時也知道,無法保證在他教完後下次就不會再錯了。我徹底明白,可是我就是不想留下缺憾。
  從那時的自己就貫徹要問心無愧的努力,才沒有讓自己怨嘆的理由啊。但是,在前往成功的大道上我總是路旁那一顆顆小石頭,而不是踩在上頭自信滿滿、光鮮亮麗的漂亮模特。
  我總是所謂成功人士他們腳底下的基石。

  最後還是回了他的動態,小心翼翼,把多餘的祝福與回憶通通刪去,只留下簡潔兩字:
  「恭喜!」
  加了驚嘆號不會太怨嘆,自帶一些貶低自己的娛樂感,只有自己對自己才開得起的幽默。對外表現得好輕鬆好無謂,無所謂到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不用特別強迫梳理情緒,我只怕清理得太太仔細會變得很可怕。畢竟傷口被撕裂得太大會留下醜醜的疤,有時候不要特別去管它就會自己好起來。
  有時候。
  昨天討論完畢製又開始亂講話放鬆到講什麼都奇怪但又合理我想在這裡才能遇見比較能理解的思維然後再一起不自覺晃到陽台哈哈大笑抽菸看著漸層灰的天空再像突然想到一件事沒頭沒尾的脫口而出。
  「欸跟你們說,最後我所有的研究所都沒上。哈。」

  越疼痛的事,越要輕輕說。
  但字句裡的棘刺還是隨著冷風刺入我,痛楚逼迫腳尖踩入第四檔,在夜晚無人的同盟二路上。很少能在市區騎到時速八十以上,卻也格外珍惜呼嘯而過的碎片:零碎的、無名的、來不及辨認的;但也是寶貴的、珍惜的──
  想被好好記得的。
  「我知道那些成功的人有多努力、值得我們學習和效仿。但我也想說,其實有很多人也非常努力,最後卻還是失敗。」
  「現在這世代,更該教人學習如何接受失敗。」老師的眼睛沒有看著我。

  凌晨的同盟路上沒有人,只有風聲只有愛河只有金旺。
  只有我。
  接著,奮力踩入下一檔。

──獲2022高科大文學獎現代散文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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